我的家乡在盐城建湖，那儿是河网密布的水乡，自从少年求学离开故乡，屈指算来已经三十五载有余，虽然回去的机会不多，但儿时家乡的场景无时无刻不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今年全国两会上，李克强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再次提出“记得住乡愁”。“乡愁是什么？我们需要记得住怎样的乡愁？”两会期间，一位人大代表对乡愁的描述是儿时乡下那清清的河水。“建湖是个水网地区，印象最深的是小时候能在河里游泳，夏天住的地方也没有游泳池，我们就可以跳下去游泳。”这位人大代表首先想到小时候随着父母下放，去盐城建湖生活时农村留给他最深刻的场景。“过去的河道游泳没问题，不过随着后来的变化，再想游泳变得非常困难。”除了清清的河水之外，让他印象深的还有小时候乡下那清新的空气，“那时的空气质量也很好，夏季都能看见满天的星星，现在我们看见星星的机会不是太多了。”
出生在水乡，成长在水乡，对河水和桥我有割不开的情感纠结。记得小时候几乎家家户户基本上是傍水而居，出门就是河。每家的主要交通工具是小船，小小年纪都能掌握划船的要领。条件好的人家是小木船，每到夏天都拖到岸上重新油漆一番，坐在上面有一股桐油特殊的气味，至今难忘。条件差一些的人家是水泥船。船的作用特别大，去集市采购、下地种田，几乎日常生活一刻也离不开它。
因为经济条件所限，架桥的地方不多，即使有桥，也是非常简陋，一块木板、一条混凝土板就算是一座桥。那时候许多事情没有船就办不成，没有船你就到不了对岸，或者得绕数十里才有桥过河，那都得步行。我记得我们上中学的路途中因为没有桥就得靠摆渡船过河，因为摆渡船不及时而迟到是常事，夏天有时等不及了干脆游泳上学，那时小伙伴们几乎没有不会游泳的，尽管姿势不雅，狗爬式居多，但也是我们学习过程中一项技能。我们最早的梦想就是能有一座桥，解决我们天天等渡船，还要跟我们收费的窘境。尽管渡船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但它还促成了一桩美好姻缘，略长我几岁的同学跟船娘之间日久生情，最后成了夫妻。
记忆中儿时家乡的河四通八达，蜿蜒曲折，河水还是非常洁净的，渴了随意喝几口河水，犹如当今的农夫山泉有点甜，淘米洗菜更是不在话下。夏天热了就跳到河里凉爽凉爽，还能掏蟹摸鱼，改善伙食，小伙伴们在水中一起嬉戏是我们的娱乐项目之一。与河水结伴、与河水为友，大多数时间是快乐的、兴奋的，但也有烦恼和痛苦，下雨天、特别是冬季下雨的时候，要走过架在河上的独木桥对十来岁小孩来说还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我记得我读初中期间下雨天就得手脚并用爬过仅有一根圆木、而且晃晃悠悠的一座独木桥，还有同学不小心掉进冰冷的河水中的，这个印象刻骨铭心，我们许多人在作文中都憧憬过有电影中那种带栏杆的大桥，能让我们在上面蹦蹦跳跳过河。
随着改革开放经济条件的不断好转，横跨在故乡纵横交错的河道上的桥梁可谓星罗棋布，交通变得非常便利，家乡的小伙伴们也开起了汽车，渡船早已不见了踪影。儿时对桥的梦想已经成真，河道已经不再是隔断交通的天堑，但随之而来的河也不是记忆中的河，水亦不是记忆中水了。大概是从上个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仅仅在10多年的时间里，家乡的河水功能几乎消失殆尽，许多地方的河水是臭气熏天，已经不再用来淘米洗菜、洗衣游泳的河道就成了村民的露天垃圾场。1970年代淘米洗菜，1980年代洗衣浇菜，1990年代水质变坏、鱼虾绝代，那位人大代表的“乡愁” 因此也只能定格在记忆的历史中了。
当年离开家乡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我这一辈子会与水结下不解之缘，从“河润万物，海纳百川”的河海大学毕业后一直从事着与水相关的技术工作。“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的古训深刻铭记，也深知水的价值、水的重要，水乃生命之源、生产之要、生态之基。多年的工作中曾到过欧洲、澳大利亚、日本等发达国家，学习它们治水之良策。巧合的是本次扬州市人大常委会还审议“农村河道长效管护情况”议题，从而也有机会冷静思考家乡清清河水消失的原因与改善的方法。改革开放的好政策促进了农村经济的发展，农业生产耕作模式、农民生活方式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儿时农村每年都罱河泥作为农作物的有机肥料，同时也起到每年清淤河道的功效，变废为宝，可谓一举两得。而现如今耕种都依赖于化肥、农药，既没清淤、又造成水体大面积污染，富营养化加速淤积。农民生活质量的提高，家用电器一应俱全，生活饮用水不再依赖于河道，而是用上了自来水，所以对河水的呵护和重视程度下降；洗衣机排水、甚至粪便等全部生活污水直接进入房前屋后的河道中，河道水质岂有不恶化之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恶性循环，最终只有废弃。虽然其间有过几次清淤，但终究没有治本，不可持续，很快又变成臭水沟。好在各级政府已经认识到保持洁净河水的重要性，那位身为官员的人大代表对媒体描绘了政府下一步的工作计划：“我们将要重新定位水的功能，一些要做景观水的，就没有必要治理成可以游泳和可以饮用的水源，而其他一些有条件的河道，我们就要打造成可以饮用，可以游泳的二类、三类水。”果真如此的话，只要学习国外的先进经验，在城镇化的过程中对恶化的河水标本兼治，清清河水的景象重现将指日可待。令人向往的场景是千姿百态的桥梁下静静流淌着的洁净河水向游子轻轻诉说着乡愁。
张仁田写于甲午年春